名家诗文丨霍俊明：《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是我一生不可替代的书

霍俊明，河北丰润人，研究员，《诗刊》社副主编、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著有《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传论三部曲”以及专著、史论、诗集、散文集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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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林场

当我从积重难返的中年抬起头来

燕山的天空，清脆泠泠的杯盘

伐木后的大地

木屑纷飞

那年冬天，田野深处的树林

是一个个巨大的树桩

我们坐在冷硬的地上

生锈的锯子在嘎吱声中发出少有的亮光

父亲只是拍拍我的肩膀

一场罕见的大雪就从天空斜落下来

松针是另一种时间

仿佛我们一夜之间成了古人

空怀故人之心。

罗汉松，不是罗汉的一种树

松针是另一种时间

不到片刻，它们已落满头顶

我们似乎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安静的呼吸

是整个湿热的夏天

如果此刻在山中

可提前进入万籁的暮晚

你却害怕

那些突然出现的松鼠

它们跳得太快了

松针在此时也变得寂静

红花结莲蓬，白花结藕

北方一场暴雨
我在回程的火车上
母亲打来电话
她问我在哪儿
我说在火车上
她声调突然高了许多
像年轻时候
她在傍晚扯着燃烧的嗓子
喊我回家

她让我少出差
显然她刚看到了新闻
西南地震，南方台风
是的
此刻我正在暴雨中
她突然说
你堂哥没了
老板给他一百块钱去清理烟囱
雨很大，掉下来了

麂 子

戴眼镜的人

需要每天擦拭那两块玻璃

以前是用手

用哈气

后来用棉布

纸巾

再后来有人找来了一块麂子皮

一大块剪成数小块

轮换着用

它们干燥时有些发硬

像是崭新的柳树皮刚刚经过晾晒

每当我用水冲洗上面的污渍

麂子皮

顿时变得柔软滑腻

那时它又成为动物的皮

新生的肌肤

被利器剥下

在水管喷溅的白色水流中

我闻到了肉体或尸体的腥气味

它们仿佛又回到了丛林

那时

哗哗的水声令人恍惚

这无关痛苦

也无关杀戮

关于死去之物

我只是想起了一首歌——

“我愿变作一只麂子

只要跟着你在一条河边”

庚子赤水杯中纪历兼怀陈超

1
我和赤水打过照面
云南镇雄的司机师傅
还没学会说普通话

“你是一个心存醉酒愿望的人”
这是你离开尘世时
说的最后一句话

高原上的人影鸟影树影
都在微微晃动
湿软的蓝色舌头
一次次碰亮斯人

小小的闪电也在旁敲侧击

2
我在一个玻璃酒杯中
豢养一只无形的豹子

轻轻低吼
模仿砍落一地的红色高粱

酒杯的冷和词语的冷
刚好相碰撞击

树冠和山道失去重心
眩晕
是一把向上的纯白色梯子

3

液体有高度

人们更喜欢在冬夜里

相庆或共伤

兄弟和陌生人

都需要一场大醉

谈龙谈虎之心

更是一场场虚妄

年幼的豹子还在酒杯中

在寒凛的日子

一次次起身

4

蓝色火舌

舔过铁皮屋顶

一次次发亮

一个个松果掉下来

不轻不重

多像重负与神恩

你领受或者撕裂

透明的液体

白色的虚无

无人再夜雨修书

日子过成了

黑白色

5

一杯之隔是日常之水

一墙之隔是无尽的群山

一夜之隔

留下五十六个酒杯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

被目光擦亮

泪水和酒浆一样

隔着上升的冬野

无方向的高原

加速度下坠和塌陷

隔着黑漆漆的门窗

红色的鹦哥嘴

多么口吃

是啊

我们都希望——

“愿好人得沐天恩”

霍俊明 著

《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修订版）》

后记

实际上，所有该说的话已经都在书里说过了。

《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是我一生不可替代的书，也是我最为看重的书。感谢花山文艺出版社，尤其是感谢彭明榜、郝建国先生促成此书的再版。

2018年8月22日，我在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第一次见到这本书。黑色的封面、大红的书封、特大开本、四十八万字、六百多页，我郁积了三年多的重负、焦虑、失眠、压力、紧张在那一刻终于得到了化解……

这是对自我的交代，对陈超老师的交代，对陈超那个时代的交代。

关于这本评传的修订，我本来想几年后再说，但是因为机缘巧合，修订版得以由“小众书坊”来制作和出品，格外感谢彭明榜先生兄长一样的督促和鼓励。

如果从2018年10月算起，这本书的修订过程已经持续了两年半的时间，修订的过程同样艰难。我必须又一次重读关于陈超先生的所有文字，他的日记再次让我如坠深渊。尤其是在修订关于他的抑郁症和自杀的那一部分的时候，失眠、焦虑几乎持续了十多天的时间，甚至连性格都显得暴躁。必须承认，那些黑暗的时刻再次影响到了我。但是，这次修订过程整体是平和的，因为陈超先生已经在诗歌世界得到了精神意义上的永生，这是最值得欣慰的事情。此次修订的幅度和力度是比较大的，朋友们看看修订版的目录就知道了。

修订版在结构上继续保留了“楔子”和“尾声”，而原来的十二章增改为十五章。因为有些部分是重写，所以这些章节的标题以及章节的结构和顺序都发生了很大的调整。小到标点、字词我也进行了尽力地修订。为了读者朋友们阅读得顺畅和清晰，我删除了数万字显得多余的部分，同时由于最新资料的发现以及对陈超的生活、诗学以及精神世界的重新理解，我又增写了六万字的内容。感谢张执浩和《汉诗》在2018年分四季刊发了我关于陈超的四篇文章。尤其感谢《作家》和宗仁发，2019年用十二期连续刊发了评传中的部分章节。这是出于宗仁发先生对陈超的热爱。谢谢！感谢《诗歌月刊》，让我完成了《照耀了一代人模范的阅读：陈超与<诗歌报>》一文。修订版显得结构更为清晰，内容更为充实，行文也更加简洁和客观。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本书。

书出来后做了一些分享活动，感谢支持和帮助过我的所有朋友们。通过视频直播，至少有数十万人知道了陈超先生，希望有更多的人了解陈超的重要价值和独特意义。他的世界应该让所有人理解、铭记。庚子年是非常之年，因为疫情，正常的生活被打乱了，有些人为此付出了生命。如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经历了人生的不同阶段，收获了亲情、爱情、友情，那么我们都应该大声地说出：“我们其实不曾在世上真的丢失过什么……”这句话，也是当年陈超说的。

2021年5月18日

（备注：本文插图为陈超教授生前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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